静坐的方法
于问到静坐的方法有多少种的问题,据我所知,只有一桩--静坐。如果要说静坐的姿态有多少种?那么,它大约有96种之多。可是所有方法的共通目的,都是在求“静”。那么“静”便是道吗?否则,何以必须要求“静”呢?这是两个问题,同时,也是两个不同的观念,包括三个要点,不可混为一谈。
(一)静与动,是两个对立的名词,这两个对立名词的观念,大而言之,是表示自然界物理现象中两种对立的状态,小而言之,它是指人生的活动与静止、行动与休息的两种 状态。道非动静,动与静,都是道的功用。道在一动一静之间,亦可以说便在动静之中。所以认为“静”便是道,那就大有问题。
(二)求“静”,那是养生与修道的必然方法,也可以说是基本的方法。在养生(包括要求健康长寿--长生不老)方面来说:一切生命功能的泉源,都从“静”中生长,那是自然的功用。在自然界中,任何动物、植物、矿物的成长,都从“静”中充沛它生命的功能。尤其是植物--一朵花、一粒谷子、麦子等等的种子,都在静态中成长,在动态中凋谢。人的生命,经常与活动对等的便是休息。睡眠,是人需要休息的一种惯性姿态,人生往复不绝的生命动能,也都靠充分的休息而得到日新又新的生机。
所以老子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静为躁君。”以及后来所出的道家《清静经》等道理,乃至曾子著《大学》,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等等观念,都是观察自然的结果,效法自然的法则而作此说。甚至,佛家的禅定(中国后期佛学,又译为静虑)也不例外。
(三)在精神状态而言,静是培养接近于先天“智慧”的温床。人类的知识,都从后天生命的本能,利用聪明,动脑筋而来。“智慧”,是从“静”中的灵光一现而得。所以佛家戒、定、慧的三无漏学,也是以静虑--“禅定”为中心,然后达到“般若”智慧的成就。
那么,用什么方法去求“静”呢?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而人们都是那样轻易地问出来。“静”便是“静”,用心去求“静”,求“静”又加上方法,那岂不是愈来愈多一番动乱吗?若在禅宗来说,便可直截了当地答:“君心正在闹,且自休去。”这样说来,“求静”根本便错了,或者说:“可以不必求静”啰!那也未必尽然。不必陈义太高,但卑之而毋高论地说,一般人的心理和生理状态,经常习惯于动态;在心理方面,如意识、思想、知觉、情感等,好比多头的瀑布、澎湃的江河。真有“无尽长江滚滚来”的趋势;在生理方面,血液的通行、神经的感受、气息的运行,时时刻刻都会发生苦乐的感受,尤其在静坐的时候,如果身体早已潜伏有病根,它可能会发生酸、痛、冷、热、痒等感觉,比起不静的时候还要强烈。“树欲静而风不止”,心欲静而动乱愈多,所以一般初学静坐的人,往往发现自己的思虑营营,非常杂乱,甚至,比起不静坐的时候,反而更加烦燥、不安;因而更加恐慌,认为自己不应该“静坐”,或者加上武侠小说与民俗神话等的传说,恐怕“静坐”会“走火入魔”。其实,这都是不明道理,自己头上安头,错加误会,构成心理上的阴影。
静坐的心身状况
为了便于了解“静坐”时有关心理与生理的问题,首先要从心理说起。人,为什么想要“静坐”?这当然有很多的理由,倘使说:“白头归佛一生心”,或者“我欲出离世间”,未免太过笼统。如果把它归纳起来,便如上文所说:为了“修道”,为了“养生”,为了“养心”等各种愿望,总而言之,总有一个目的。
是谁产生这个目的?那当然会说:“是我。”那么,是“我”哪方面的动机呢?一定说:“是心”--这里所谓的心,大约包括了现代观念的脑、意识、思想等等名词。好了,既然是我“心”想“静坐”,或者说“静坐”先求“静心”,何以在“静坐”时,反而觉得思虑营营,其心不能安静呢?殊不知我人的心--意思、思想,由生到死,从朝到暮,根本就习惯于思虑,它犹如一条瀑布的流水,永远没有停止过;只是它与生命共同存在成习惯,自己并不觉得平常就有这许多思虑,一旦到了要“静坐”的时候,在比较安静,向内求静的情况中,便会发觉自己的心思太乱。
其实,这是“静坐”第一步功效。譬如象一杯浑浊的水,当它本来浑浊的时候,根本就看不见有尘渣。如果把这一杯水安稳地、静静地放在那里,加上一点点的澄清剂,很快变会发现杯中的尘渣,纷纷向下沉淀。不是这杯水因为在安静的状态,而起了尘渣,实在是它本来便有了尘渣,因为静止,才被发现。又譬如一间房屋,平常看不见它有灰尘,当阳光忽然透过缝隙,才发现了光隙中有灰尘在乱舞纷飞,你既不要去打扫它,也不要用一个方法去掉它,只要不摇不动,不去增加,也不去减少它,慢慢的再静止下去,它自然就会停止纷飞了。
但是在这里最可能发生的问题,便是当安静的情况来临时,往往便会想睡眠,或者不知不觉,自己便进入睡眠的状态。有了这种情形,又怎么办呢?那时,你要仔细审察,体会自己,倘使是从心理--身体的劳累,或者是心力的疲惫而来,不妨干脆放身而眠,等待睡足了,精神爽朗时,再来“静坐”。倘使发现心力和身体,并无疲劳的现象,那么最好起身稍作运动,或者特别提起精神,作到始终保持适度而安稳的静态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