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亦不算甚麼,道家要打破自然規律,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 這纔是最了不起的。陳攖寧在《孫不二女功內丹次第詩注》中說:“沖舉者,即世俗所謂白日飛升是也。《參同契》曰:‘勤而行之,夙夜不休。伏食三載,輕舉遠 遊。跨火不焦,入水不濡,能存能亡,長樂無憂。功滿上升,膺籙受圖。’從古即有是說,但在今時,既未嘗見聞,理論上苦無證據,若以歷代神仙傳記為憑,自然 如數家珍,聽者或樂而忘倦,顧又疑其偽造事實,提倡迷信.必須求得一平素不信仙道之人,在伊口中或筆下得一反證,而後方能無疑。試觀唐韓退之(韓愈)先生所作《謝自然詩》云:‘果州南充縣,寒女謝自然。童騃無所識,但聞有神仙。輕生學其術,乃在金泉山。繁華榮慕絕,父母慈愛捐。凝心感魑魅,慌惚難具言。一朝坐空室,雲霧生其間。如聆笙竽韻,來自冥冥天。白日變幽晦,蕭蕭風景寒。簷楹蹔明滅,五色光屬聯。觀者徒傾駭,躑躅詎敢前。須臾自輕舉,飄若風中煙。茫茫八紘大,影響無由緣。里胥上其事,郡守驚且歎。驅車領官吏,甿俗爭相先。入門無所見,冠屨同蛻蟬。皆云神仙事,灼灼信可傳。[13]’ (後半從略。果州,在今四川順慶府。)此詩通篇三百三十字,前半敘事,後半議論,凡惡劣名詞,全數加於其身,極盡詆毀之能事.可見韓先生絕不信世上有神 仙。夫神仙所以可貴者,在其成就超過庸俗萬倍,能脫離塵世一切苦難,解除凡夫一切束縛耳,非徒震於神仙之名也。謝自然上升事,在當時有目共見,雖韓先生之 倔強,亦不能不予承認。吾人讀《墉城集仙錄》一書,紀謝自然女真生平神奇事跡至為詳悉,惟不敢遽信為真實。今讀此詩所云:‘須臾自輕舉,飄若風中煙。入門 無所見,冠屨同蛻蟬。’諸語,然後知沖舉之說,信不誣也。後之學者,可不勉哉?[14]”
在古人,是信得過,所以“道尊德貴”(《道德經》第51章 )。因為師有道,師以傳道,所以教師的地位亦因道而提升。古人負笈千里,“程門立雪[15]”,極端的甚至有“斷臂求法”[16], 無非為求明道得道。我們現在不相信有道,師亦無道,徒有其名,因此教師淪落為教書匠,不傳道而傳授科學文化知識,教授謀生手段。可是有識之士早已指出現代教育已經不適應日新月異的真實生活,而人們的生活又是那麼的不容易。人到底要怎樣纔能生活得自由、幸福、快樂?我們現代人迷惘了,但我國古人是清楚的,就是要得道!老子說:“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為天下貴。”(《道德經》第62章)得道,纔是高人、圣人 、真人,以至成仙,不再是凡夫俗子,自然亦就免除了凡夫俗子的痛苦和煩惱。鍾離權說:“用法求道,道固不難。以道求仙,仙亦甚易。[17]”
三、要身體力行,以檢驗民族傳統文化
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相對於西方文化,實在很不同。西方文化的目光是向外的,關注外部世界,特別關注其物質現象的一面,但西方科學發展的結果,卻是對自身帶來越來越多越嚴重的危害,甚至危及自身的生存安全;崇尚有為,勵精圖治,突出國家機器、法律制度、道德規范的重要性, 用外在的強制力量,用法律制度束縛人的外部行為,用道德規范及政治思想束縛人的內部心靈,以達到表面的和諧,但是人的身心受到雙重束縛,不能得到自由發展,便產生極大的心理壓力,致使人的心理異常或變態,導致社會問題層出不窮而治不勝治,這不正是現代社會越來越嚴重的問題嗎?但物質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肯定會反過來關注人的精神生活,西方的心理咨詢和心理治療因此特別熱門,而東方文化亦受到西方學者越來越多的關注。
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目光是向內的,關注人自身,尤其注重個人身心修養,其發展的結果是,人人成為一個身心健康和諧的人,自然造成一個和諧的社會。臺灣大學者蕭天石說:“當 今日人類正瘋狂地向外發展,群相沉溺於物質世界、功利世界、人欲世界而不能自拔;今當科學技術與物質文明一日千里之際,欲挽救世界人類免於物化獸化、以及自我毀滅之厄運,亦惟有提倡注重身心性命道德修養之聖人事業一著,使人心之所向,能改途易轍,收拾向裏,對身心能有一自覺而至善的安排,並能提持向上,自 作主宰,不爲物欲所奴役,不爲機械所驅馳,則捨此別無他途可循矣。”“夫聖人之學,不在博學多識,而在躬行踐履工夫。夫爲道不在多識前言往行,而貴本心之自覺、自悟、自明。在書本上求道,只是聖學與義理而已。必須在心性上行爲上去篤實修道,須臾不離,以求實證,方爲作聖人之血脈與頭腦工夫所在。[18]”道 家最重自己的身心健康,最重身體力行,一切思想理論,都與自己的身心實踐有著密切的關繫。如果沒有相應的身心修養工夫,書上的有些說法或理論是很難理解或接受的;即使能理解和接受,理論和身心修養分為二截,脫離自己的身心實踐而空談理論,算不得真正的道家,即使像王弼這樣的玄談家,亦只能做一個看門灑掃的 童子[19]。就是治理國家這樣的大事,道家亦認為離不開自身的修養,真如《大學》中所說的:“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且看黃帝跑到崆峒山上向廣成子請教:“我 聽說您達到了大道的最高境界,我想請教這最高的境界到底是怎樣的?我想用天地的精華來使五穀豐登,人民百姓衣食無憂,我又想主使陰陽,使得風調雨順,萬物能夠暢茂地生長,不知道我該怎么做?”這幾個問題,足以說明黃帝一心為公,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帝王,不料廣成子卻把他大罵一通:“你想問的天地的精華,不 過是有形有質的事物,你想主使的陰陽,不過是殘缺不完的事物。自從你治理天下,天上的烏雲還沒有聚集就開始下雨,花草樹木的葉子還沒有枯萎就開始掉落,日月的光輝亦變得暗淡。你空有一副伶牙俐齒,但目光短淺,用心狹劣,又何足以談論大道的最高境界![20]” 黃帝回去後齋居三月,又來見廣成子,這次改問:“我要怎樣治理我的身體,纔能夠長生不老?”這在我們看來,分明是一片私心,一心為己,哪像個帝王的樣子? 不料廣成子卻從牀上跳起來,大加稱讚說:“問得真是太好了!來,來,我跟你說大道的最高境界。”看樣子,黃帝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終於想通,廣成子其實根本不 懂這些治國的大道理,只能跟他學習養生的小學問,因此一問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