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宗是有名的信佛皇帝,尚这样自私,况宋神宗乎?宋神宗只认为“此颂讽国”,却不知道“五帝三皇是何物”这句话早就有了,雪窦禅师是借来引用。过去禅月禅师写过一首诗——《题公子行》:“锦衣鲜华手擎鹘,闲行气貌多轻忽,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鹘是一种比鹰还凶的猛禽,用鹘毛做的扇子异常名贵。看这公子哥,穿着鲜丽的衣服,手里摇着鹘毛扇子,没事闲逛,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不但不务正业,而且不学无术。不但不知道农民种地的辛劳,而且一点也不懂历史,不知道“五帝三皇”是怎么回事——五帝三皇是何物?
雪窦禅师引用了这句诗,将这句诗赋以新意,直下为“日面佛,月面佛”作了注解。一句“五帝三皇是何物”就把此公案注解完了。那么雪窦禅师意在何处?诸位要见雪窦意么?须要向后退身、截断我执、泯除意识分别才行。昔远录公问兴阳剖侍者:“娑竭出海乾坤震,觌面相呈事若何?”娑竭,是海龙王的名字。觌面相呈,比喻自性朗然现前,又比喻两个见性的面对面问答。自性朗然现前之时,就象龙王出海一样,乾坤为之震动。现在我们俩觌面相呈,要说句亲证自性的话,又怎么说呢?剖云:“金翅鸟王当宇宙,个中谁是出头人!”金翅鸟以龙为食,金翅鸟王是鸟中之王,它拿龙王当点心吃。当宇宙,就是正在宇宙中翻飞。你用“龙王出海”作喻,我就用“金翅鸟王当宇宙”相比。此时谁敢出头!此时还有“觌面相呈”吗?还有个东西可以拿出来印证吗?前则公案讲过“髑髅识尽喜何立?枯木龙吟销未干”,还在欢喜,那就是意识分别尚未除尽。枯木里还有龙吟之声,还没有销干净啊。至此远录公仍不惺惺,又说:“勿遇出头,又作么生?”他还在抱着见性的境界不放,落在光影里还不自知。剖云:“似鹘捉鸠君不信,髑髅前验始知真。”鸠是斑鸠,是一种体形不大的鸟。真的见性必定能扫荡一切意识分别,就象凶猛的鹘抓斑鸠一样容易。我已经给你作了“金翅鸟吃龙”、“宇宙装海”的比喻,你还不信那?还要强出头啊?你若还抱着“见性”的概念(这正是意识分别)不放,到生死关头现前的时候,就考验出您的真假了!远云:“恁么则屈节当胸、退身三步。”远录公到这里却退缩了,可见他当面错过,并未一把擒来。到这里须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始得,酬他“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也须是“打死了喂狗”方可,这才叫“一把擒来”,才算得上“真报佛恩”。若证不到这里,就不可能领会得“日面佛,月面佛”的真意。剖云:“须弥座下乌龟子,莫待重遭点额回!”须弥山很大,山腰是四王天,山顶是忉利天。拿须弥山当座位,比喻法身广大无边。须弥山下有个乌龟,时时伸出头来,一点它的头,立即就缩回去了。诸位,兴阳(地名)剖侍者的这句话,是比喻什么,我想大家该明白了。所以“五帝三皇是何物?”这一句话就把“日面佛,月面佛”颂尽了。下面是雪窦禅师讲自己刻苦修行的心路历程:
二十年来曾苦辛,为君几下苍龙窟。
这里所说的“君”,就是指明心见性的“性”,法、报、化三身的“法身”,彻悟本来的“本来”。刚才讲过嵩岳元圭禅师的襟怀,以启大家对“了生脱死”的正解。若非彻悟本来,襟怀何能如是博大?何能如是潇洒自在?为了彻悟本来,雪窦重显禅师历尽艰辛,苦修了二十年。几度丧身失命,都是为了它呀!都是为了这个“君”。骊龙颔下有珠,异常珍贵。雪窦禅师用骊龙之珠比喻这个“君”。下苍龙窟里摘取骊龙之珠,比去老虎嘴上拔毛更为艰辛,需要何等的坚强意志、需要何等的毅力才行啊!我们呢,才做了一年功夫,就叫苦连天:哎呀!怎么还没有消息呀?是这个法不灵吧,换个法修修。要是这样,到弥勒佛下生,也无了期。当年二祖见初祖,白雪齐腰。达摩祖师在洞里坐着不动,二祖也不敢讲话,就站在洞外等,雪下得很大,都埋到了腰部。这是何等的毅力?“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从苦寒来”,能历此等艰辛,能有此等毅力,你的好消息就来了,结果就圆成了。
修任何法门,都要能耐艰辛、发长远心才行。修净土就要长远地不离佛号,参禅就要长远地不离话头。禅宗的公案很多,取一则透不过的公案长远地挂在心头,如鸡抱卵,不得暂离。当年三峰禅师已识得本来,看到“德山托钵”公案仍透不过去。“德山托钵”公案是这样的:德山禅师座下有两个出众的弟子,师兄是岩头全豁,师弟是雪峰义存。当时雪峰禅师在众中作饭头,给大众做饭。有一天饭熟得晚了点,德山托着饭钵来吃饭,雪峰看见师父来了,便说:“钟未鸣、鼓未响,托钵向什么处去?”德山没说话就低头回方丈去了。一会儿岩头来了,雪峰把刚才的事告诉岩头,岩头说:“大、小德山未会末后句在!”大德山是指德山禅师,小德山是指雪峰禅师。他这话是说师父和师弟都没有透彻“末后句”。德山知道了,把岩头喊来,问:“汝不肯老僧那?”你不承认我吗?岩头“密启其意”——秘密地、悄悄地告诉德山。德山禅师第二天上堂说法,就与往常不同了。岩头听了,拍手大笑:“且喜堂头老汉会末后句。他后天下不奈伊何。虽然,也只得三年活。”此后,德山果然只活了三年就圆寂了。
三峰禅师透不过这个公案:难道是师父不行吗?一定要徒弟告诉他吗?“密启其意”启的是什么意?他说三年,德山就活三年,难道他给德山授记吗?这么许多问题都透不过去。透不过就参哪!参得“头面俱肿”——头、脸都肿起来了。就这样久久坚持,疑情不断,艰苦受尽,触机遇缘,好消息就要来了。有一天,三峰禅师到后院去,听到劈竹子的声音,“啪!!”一下子就打开了。我们修行,不能一下子修黄教,一下子修红教,一下子又改念佛、或是参禅。见异思迁,就一事无成了。修任何法门都应该持之以恒。要象雪窦禅师那样,二十年如一日,不怕艰难困苦,“二十年来曾苦辛,为君几下苍龙窟”。
屈!堪述。
屈,就是冤屈。冤枉啊!为什么冤枉?啊!原来我们本来是佛啊。我们原先不知道,为此事历尽艰辛,修啊!修啊!噢!原来如此!此事与苦修竟然毫不相干,原来竟是白费劲!诸位,我一开始就告诉大家,佛性时时都在你面前放光,是你自己不肯承当啊。不肯承当,就是有妄想,有执著。释迦牟尼佛夜睹明星成道时就说:“奇哉!一切众生俱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我们只要放下妄想执著,当下就是佛,何用“二十年来曾苦辛,为君几下苍龙窟”?这不冤枉吗?所以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