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则 赵州至道无难
在上一讲中, 我已把第一则公案——圣谛第一义, 作了发挥性的讲述。讲是讲过了, 但禅不在语言文字里, 诸位还须透过义理名相, 直会自心始得。那么, 如何是禅宗的根本宗旨? 祖师又是如何方便接人的? 我人应怎样体取? 如果诸位仍未理会得, 且听我再扯第二则葛藤——赵州至道无难。
赵州是唐末禅门的著名大德, 是一位大手笔宗师。他不与人谈玄说妙、言机论境, 也不行棒行喝, 只以本分事用平常言语接人, 如“庭前柏树子”、“狗子无佛性”、“吃茶去”等话, 以接来者, 形成了独特的“赵州门风”。此等言句, 看似平常, 无甚奇特, 但内蕴深长, 犹如棉里针, 着不得, 捏不得, 一着一捏即伤身刺手。此老能如是平易自如地横拈竖弄、逆行顺行得大自在, 盖他计较已尽, 炉火纯青, 才能由浓而转为平淡。
我们学禅修道, 先须有悟由, 而悟由的关键在于善知识的开发。赵州和尚也不例外。他在师事南泉禅师时, 一日问南泉: “如何是道? ”南泉指示说: “平常心是道。”这“平常心”三字就是指平常日用事, 即是大道之所在。其或不然, 一息不来时, 躯壳尚在, 怎么不会言笑运动? 庞居士悟道偈云: “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 神通与妙用, 运水与搬柴。”可见举凡嬉笑怒骂, 謦頦掉臂, 无一非真心妙用, 只是世人迷于色相而不自知罢了。次就字面说来, 平者不曲, 常者不断, 禅者之心如能做到时时平直无曲, 处处相应不断, 那当体呈现的光明与自在的妙用, 也就是道了。这样也将就说得过去, 但非宗门的正说。
但此道又在何处? 是否可以通过某种方法去证取? 因此赵州又问: “还可趣向否? ”南泉答道: “拟向即乖! ”意思说, 如意有拟议, 心有趣向, 即与道相背, 怎能悟道? 盖大道无形, 大音希声, 无可拟向攫取, 息念即昭昭在前, 生心即为影遮, 故无可趣向也。可惜许多学佛修法人, 都落在拟议趣向上。看经听法时, 认为有实法可得; 修法用功时, 又以为有圣境可取。纷纷为趣向忙碌, 徒自辛劳, 宁不冤苦? ! 其实, 道本现成, 不属修证, 而且人人不二, 就看你迷不迷于色相。因此古德讲: 道在悟而不在修。
那么, 不用思想去拟议, 怎么知道是道呢? 故赵州又问: “不拟争知是道? ”
南泉答道: “道不属知, 不属不知。知是妄觉, 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 犹如太虚, 廓然荡豁, 岂可强是非耶? ”
大道虚廓, 宛如虚空, 一法不立, 一丝不挂, 了了分明, 妙用无边。有知则头上安头, 面目全非; 无知则如木石, 不起妙用。就宗说来, 不属知, 乃官不容针; 不属不知, 系私通车马。既知与不知俱无立脚处, 还说什么道不道、佛不佛与是非得失呢?
赵州在南泉指示下, 悟明禅理。我们学佛修法的人, 也应如此。以理明心, 以心显理, 时时处处以平常心而应缘, 那么道即在其中矣。
在未讲公案前, 我们先讲圆悟勤祖师的垂示:
“乾坤窄, 日月星辰一时黑。”
乾坤就是天与地, 天地是一念心的显现。乾坤窄, 就是指我们的心量狭窄。我们学佛的人心量要大, 才能于事无住, 安然入道。假如心量狭窄, 就常与事物粘缠不清, 放不下空不掉, 与道就不相应了。为人的心量如何, 对修道的成败大有讲究。有很多没有修法的人, 他们也不知道信佛, 平时就是心情豪放, 慷慨激昂, 乐善好施, 不造诸恶, 到了临命终时, 同样也能预知时至, 清清楚楚地安排后事, 潇潇洒洒地走了。反过来, 有些信佛修法的人, 要死时, 非但不能预知时至, 反而痛哭流涕, 悲伤得舍不得走。这是什么缘故呢? 因为前者心量广大, 慷慨豪放, 提得起, 放得下, 虽不信佛, 但与道契合, 如止水生光, 心明慧生, 故能预知时至; 而后者心量狭窄, 处处计较, 事事摆在心上放不下, 虽然信佛、念佛、持斋打坐, 但心不明慧不生, 如何能预知时至而潇洒往生呢? 心量狭窄的人, 临死预知时至也不能, 遑论了道成佛! 所以说“乾坤窄, 日月星辰一时黑”, 一切都完了。圆悟勤接着说:
“直饶棒如雨点, 喝似雷奔, 也未当得向上宗乘中事。”
心量狭窄的人, 纵然遇到明师, 就是棒如雨点、喝似雷奔般的与他撤困, 也当不得向上宗乘事——不会开悟的。
这为什么? 德山棒、临济喝是宗下出名的接人手法, 能使学人棒头明心, 喝下得旨。既有如此妙用, 为什么又当不得向上宗乘之事呢? 盖学人心量狭窄, 就事事摆在心里, 牢不可拔, 任你怎样棒喝与其撤困也无济于事。譬如我们说业障本来空, 你们在禅堂里似乎承当认可“业障本如空花水月, 非为实有”, 心里轻松了。但是有些人出了禅堂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 心里不免又变得沉重起来, 觉得业障重了。这就是住在相上的心太厉害, 执著心太重了。虽然在禅堂里受了些微的般若薰陶, 但薰不动执著的老根子, 还是为这莫须有的业所障碍。殊不知所谓业障者, 就是心动住相, 造业受报。而一切事相都是真心所显现的妙用, 皆是影子, 根本没有实质。《金刚经》云: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哪里有真实的事物? 物境既不可得, 你还愚痴地执著它干什么? 心空境亡, 业障就无立脚之处了。宗门云: “了则业障本来空。”相反, 你执为实有, 粘著不放, 就变成“不了应须还宿债”而业障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