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祖师到中国来, 第一个就是去看梁武帝。梁武帝是我们中国信佛的第一个皇帝, 他是萧何的第二十五世孙( 萧何是汉高祖刘邦的丞相) , 名字叫萧衍, 他度很多人出家为僧, 建塔、造寺、塑像装金, 自己还披袈裟上座讲《放光般若经》, 人称佛心天子。所以达摩第一个去看他。但梁武帝不是上上根器的人, 而禅宗只接上上根人, 中下根人就难以接受, 因为它全凭自己极强的智慧打开本性, 根器较差就难于语下开悟。
帝问: 如何是圣谛第一义? 摩曰: 廓然无圣!
梁武帝一见达摩, 就把这教下最玄妙的极则问题提出来问: 圣谛第一义是怎么一回事? 考考达摩, 看看这位圣僧答得对不对。哪知这天下衲僧跳不出凡、圣、真、俗的圈缋, 到大宗师手里, 轻轻一捏, 便粉碎无余。达摩应声答道: “廓然无圣! ”我们如在这句话下荐得, 便归家稳坐, 饥来吃饭, 倦来打眠, 自在受用, 不用在这里分是分非, 说长道短了。其或未然, 请听葛藤。“廓然”, 乃象虚空一样辽阔, 广大无边, 清虚灵明, 不动不摇也。这是暗示我们的心性犹如虚空一样, 辽阔虚明, 清空廓彻。“无圣”, 这里面既象虚空一样的灵明廓彻, 一样也没有, 当然没有圣, 也没有凡了。但须注意, 虽然一切没有, 这知道没有的是谁? 达摩大师把这无法形容、比拟的妙明真心巧妙地和盘托出给梁武帝看。可惜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武帝只知持论教义, 说凡道圣而不明心性。不知道这说无的是谁, 道有的又是谁, 而当面错过。禅师家犹如善舞太阿剑的能手, 轻轻一挥, 就把你心中的凡圣、真俗等等葛藤, 齐根斩断, 直下指点你见性。一切众生本具如来智慧德相, 只因迷于声色而不识, 果能一切放下, 不随声色物相迁流, 这妙明真心犹如辽阔的太虚空一样, 哪里有圣有凡? 就在这一切无有, 根尘脱落时, 回光一瞥, 猛著精彩, 即见本来! 诸位, 参禅已打开本来的人知道, 当修法修到相当时刻, 忽然卒地折、爆地断, 打开本来时, 内而身心, 外而世界, 一齐消殒无余, 哪里有圣人——佛、菩萨? 又哪里有凡夫——张三李四? 虽然一切没有, 但非同木石, 而了了分明。这知道没有的是谁? 就是达摩祖师当时指点梁武帝见道的“廓然无圣”的妙明真心啊! 假如我们著相, 心中存有圣凡见, 就不能见道, 要离相离见才能入道。但禅师不能象我们这样滔滔不绝地打葛藤, 他只在节骨眼上点示你一句, 你如能当下醒悟承当就是了。如点你还是不知道, 那非但辜负了师家, 也辜负了自己。殊不知, 我们的本性廓然无物, 一样东西都没有的。虽然无有一物, 但了了分明, 非同木石, 这就是妙明真心。我们修法, 千万别著相, 不要以为有什么可得, 假如要什么东西——要神奇、玄妙、神通等等——那就大错特错了! 尤其初见性的人是素法身。素者是无花色之谓, 是没有什么玄妙奇特的。千万不要以为没有神通发现而不认法身, 错过见性的良机。正当打开时, 是无所见, 无所闻, 无所住, 一物都没有的历历孤明! 这是最要紧的千钧一发时机! 学者如不瞥地, 错过这段光景, 那就白费功夫了! 所以我们说, 尽管你前后际断——就是前念已断, 后念未起的真空刹那——也不一定见性, 为什么? 当这时如果你不认识, 错过了这段光景, 岂不前功尽弃? 如果在这时候一把抓住它……嗳! 你们要问抓什么东西? 用手拿住它吗? 不是的, 这里没有手, 也没有东西, 抓个什么? 这个抓是当这瞥然即逝的千钧一发时机, 灵光一瞥而神会醒悟的意思。这在宗下, 叫“ ”的一声, 转过身来, 觌体承当, 就是认识本性开悟了。千万别以为有一个东西, 被擒住了, 抓住了, 那就错会了。
所以, 达摩祖师说“廓然无圣”, 是要梁武帝跳出有、无、凡、圣的窠臼而当下见性。而梁武帝呢? 是著相的人呀, 你说廓然无圣, 连圣也没有岂不落空? 可人家说你是圣人呀! 你怎么说圣人也没有呢?
于是帝继问曰: 对朕者谁? 摩曰: 不识。
梁武帝在有“圣”上着眼, 而忽略了最重要的“廓然’二字‘所以接下就问: “对朕者谁? ”以为这下子抓住了要害, 你说“无圣”, 那么, 站在对面的是谁? 人家说你是圣人, 若无圣, 你又是谁呢? 看你怎么抵对!
这句话有两重意义, 一者站在我对面的是谁, 二者和我对话的是谁? 梁武帝的本意只是第一重, 站在我对面的是谁? 但在宗下就不这样, 而是取第二重, 问这能对话的是谁? 就象我们现在参禅问: 念佛是谁? 拖死尸的是谁? 讲话是谁? 听话又是谁? 这个“谁”就有分量, 象是问话, 却是直接指示你见性。这句话不这么好答, 不是见性人, 就不免眼目定动, 手足无措, 不知落处。但是达摩祖师是大宗师, 他明知你是第一重问义, 死马权作活马医, 强作第二重问义答道: “不识。”达摩祖师这句答话真疑杀天下人, 你是悟道宗师, 怎么说不识? 是真不认识? 还是假不认识? 不是! 不是! 在认识不认识上着眼都不是。有一位禅师说得好: 缺齿胡僧拿泥弹子到震旦斗宝, 被梁武帝“是谁”这骊珠宝光一照, 逼得他退避三舍, 慌说: “不识。”这“不识”二字, 如棉里针, 一捏就刺手。从表面看, 似乎是不认识, 但实际是直示真心酬对他是谁的“谁”字。这能问和能答的东西, 有相可见吗? 有能所相对吗? 无相无能所, 有谁认识谁呢? 当我们打开本来之际, 身心世界都没有, 只是一片虚明, 没有色相, 没有相对的二者, 有谁认识谁? 譬如我们二人相对有认识不认识之别, 现在只是一个绝对真心, 没有识别的对象, 所以说“不识”。这个“不识”有如千钧之重, 如会得, 则当下悟去; 如轻率地只当认识不认识会, 则磋过了也。或者有人说: “认识对呀, 认识就是认识佛性呀! ”不对! 正当打开时是不能起念的! 那时能所双亡, 什么都没有, 若起一认识之念, 则被它影子所惑, 失去开悟的良机。况且本性既无相, 也无声, 又认个什么? 再进一步说, 彻悟的人, 空却一切, 心无所住, 见犹不见, 如有所重, 著在性上, 即成窠臼。宗下谓之圣堕, 便不为见性的人了。比如灵云禅师见桃花开悟后, 洪觉范颂云: “灵云一见不再见! ”为什么不再见呢! 原来灵云祖师参禅, 参了三十年不开悟。有一年春天, 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 他打开山门, 蓦见千万丛桃花开得如火如荼, 宛如一片香火海, 当下身心脱落, 尘识皆消, 豁开本来面目。说偈云: “三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到如今更不疑。”请看, 古人用功, 多么恳切, 三十年如一日, 孜孜参究, 一旦时节因缘到来, 一触即发, 打开玄关识锁, 亲证本来。现在的人如也能与么孜孜不倦地精神修习, 何患不即生成就! 后来玄沙评论云: “谛当甚谛当, 敢保老兄未彻在。”为什么说他未彻呢? 因为还有一个“见”和不疑在! 尾巴未净, 所以不彻。这是教导参学人, 于参悟时, 只时到神知, 而不可住在“性”上。后来洪觉范为之挽救云: “灵云一见不再见, 红白枝枝不着花。”就是说, 一见之后, 不再著在“见”上了, 尽管有红的白的桃花现前, 也不再著桃花之见了。也就是说不再著在性上而泯去开悟之迹了。见性的人就是如此胸怀坦荡, 无所住著。所以达摩祖师说“不识”, 就告诉他真心无物, 何有相对? 这里没有谁认识谁的。